综合保护更新，城乡作为活的博物馆

世界遗产大会，使泉州有了不可忽略的示范意义，见新华社专访报道，文化和旅游部副部长、国家文物局局长李群说：本次申遗，国家文物局指导地方加强泉州考古和历史文化遗产保护，获得世界遗产委员会和国际古迹遗址理事会认可。按照国际组织建议，我们将整个泉州古城范围纳入世界遗产的缓冲区范围，下一步，将指导泉州市按照世界遗产委员会决议的要求，持续加强城市考古和历史文化遗产保护。

大会《福州宣言》更值得关注：强调《世界遗产公约》及其在保护生态、构建和谐社会方面的重要作用，强调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关于历史城市景观的建议书》（下称《建议书》），要求将遗产保护与历史城市和居住区可持续发展相结合，要求进一步加强文化和生物多样性相关公约之间的协同，采用综合性方法保护自然遗产和文化遗产地。

关于城市更新，引起我注意的是河北省文安县，中国社会经济研究会城乡发展规划专委会组织去的。其古县城，为隋朝大业年间始建的丰利县，还是“城中村”。“沿用到现代的隋唐以来的创建的城市要注意文化遗产的保护”，中国考古学一代宗师、北京大学宿白教授在世纪之交有《现代城市中古代城址的初步考查》文这样警示。隋朝营建县城不少，有的已为村镇，也不可忽视。

历史城市和居住区，如何使遗产保护与可持续发展相结合，已是绕不过去的考验。城乡综合保护更新，大有可为。

重视综合性方法

《福州宣言》要求采用的综合性方法是什么，《建议书》和国际文化财产保护与修复研究中心（ICCROM）曾有的计划，可供参考。

《建议书》的定义部分有：

8. 历史城市景观是文化和自然价值及属性在历史上层层积淀而产生的城市区域，其超越了“历史中心”或“整体”的概念，包括更广泛的城市背景及其地理环境。9.上述更广泛的背景主要包括遗址的地形、地貌、水文和自然特征；其建成环境，不论是历史上的还是当代的；其地上地下的基础设施；其空地和花园、其土地使用模式和空间安排；感觉和视觉联系；以及城市结构的所有其他要素。背景还包括社会和文化方面的做法和价值观、经济进程以及与多样性和特性有关的遗产的无形方面。10.这一定义为在一个可持续发展的大框架内以全面综合的方式识别、评估、保护和管理历史城市景观打下了基础。

真够全面，可帮助我们理解两办《关于在城乡建设中加强历史文化保护传承的意见》要求的“空间全覆盖、要素全囊括”。其“综合”指的识别、评估、保护和管理，没说如何综合。

ICCROM 2002至2003年计划在“社区遗产”部分有：

地方和城市综合性保护计划，主要是为探索、开发和推广使用适当的管理方法，保护具有遗产价值的城市和地方社区。以前，强调要先确定和划定重要的城市和地方遗产点，然后再根据各个划定的地点的重要程度制定可行的发展规划。面对今天的发展压力，这种常规的方法是解决不了问题的。综合性保护计划有两个目标（与两个主要目标群有密切联系）：提高政府主管部门和决策人员对地方与城市保护实行综合治理的必要性的认识；提高各级管理部门和专业人士结合遗产保护进行一体化发展决策的能力。

划定遗产点和制定规划的常规方法，已不解决问题，这是管理者需经常反省的。其“综合”目标是治理、决策，也没说如何综合。

综合性方法的对象和措施，目标已有，如何采用，仍需探索。城乡综合保护更新，非常重要。

以往我国探索

1956年提出确定公布文物保护单位。其中有大型者，如“襄阳城”公布为湖北省文物保护单位。1957年郑振铎先生向人大解释：“每一个保护单位，都包含有几个或几十个或几百个乃至上万个项目。”还去了解保加利亚的“博物馆城或博物馆区”、“把整个居民区作为博物馆的城市”；考察捷克斯洛伐克的“保护城”，后有武伯纶、罗哲文先生文提到其“有30个城市作为保护单位”。

1963年《文物保护单位保护管理暂行办法》已带综合性，工作要求有四大项：（一）为防止人为破坏，必须划定必要的保护范围，做出标志、说明，建立科学的记录档案和组织具体负责保护人员。（二）为解决和生产建设的矛盾，更好地发挥文物的作用，要进行规划工作，以便纳入城市或农村建设规划。（三）为防止自然力侵害，应逐步开展科学技术研究和采取保护措施。（四）广泛地运用各种方式，进行经常的宣传与介绍工作。

1999年提出《大遗址保护展示体系建设规划基本思路》，拟从发展建设的角度对抢救保护和展示利用给予整体考虑。以大遗址及环境为对象，试图综合相关措施解决长期存在问题。

2004年的“历史文化遗产保护科学和技术中长期规划战略研究”，将“重大遗产地综合性保护”列为优先主题；同年“历史文化遗产保护领域科学和技术成果展”已有“地区与城市遗产综合性保护”的部分。其中主要推介的是集安经验。

集安的世界遗产地，包括古县城，42片区64平方公里，也是后来他们确定考古遗址公园的范围。该市文物局长解释：城乡居民就生活其中。后有报道：他们不以评上世界遗产为足，确立“整体保护、协调发展、整合资源、系统展示”的遗址保护和城市建设理念，做出更全面规划，继续拓展保护空间将达140平方公里。我2007年到访，印象深刻：该市已有强大的文物局，内设考古队、博物馆，旅游旺季，农民员工漫山遍野。

以上仅为几例。城乡综合保护更新，在已有基础上，需“进行一体化发展决策”。

损害原因为决策导向

《现代汉语词典》解释“保护”为：尽力照顾，使不受损害。及时调查遗产损害及原因，不仅挖掘其价值，是关键的决策措施。ICCROM发送的宣传画《文化遗产损坏的原因》可视为重要参考。它把原因分为两大门类：

直接和剧烈的作用，两类：自然因素：地震、火山爆发、洪水、暴雨、飓风、雷电、雹、潮浪、火灾。人为因素，两小类：人群的：战争、恐怖活动、狂热行动、野蛮行为、非法发掘、盗窃、市区发展、建筑工程、现代耕作；职业的，缺乏：立法机构、管理机构、警察、文化计划、觉查、激励、培训、决策、规划、国际交流、对外通讯、抑制、安全设施、保养。

缓慢和渐变的作用，两类：自然因素：磨擦、温度、盐溶、湿度、腐蚀、污染、光照、微生物、植被、昆虫、动物、尘土。人为因素，两小类：人群的：无知、观众超量、磨损、振动、乱划、搜寻珍宝；职业的，不适当：发掘、运输、建筑、空间布置、文件颁行、手工、保管、展示、支撑、小气候、照明、保护、修复。

难能可贵，它提出职业方面的好些措施供综合。对不适当行为难下结论，弥补缺乏，应易行，当然达成共识也难，常规所限，有些人仍会担心已占有资源减少。因此决策者务必清醒。

有些细节颇值得注意，如不当行为有“发掘”，难道发掘没有积极作用？当然有，应属“文化计划”。发掘确是双刃剑。国际古迹遗址理事会《考古遗产保护与管理宪章》指出：发掘总是意味着以失去其他资料甚至可能以毁坏整个遗址来选择将记录和保存的证据，因此只有经过深思熟虑方可做出决定。发掘应该在遭受发展规划、土地用途改变、掠夺和自然蜕化的威胁的古迹和遗址上进行。很难得，该宪章还有对遗产“重建”的指导。

历史城乡居住区更新，包括发挥遗产作用，所以更要关注对其有何损害，即使不再保存，也要尽力记录、收集和保存证据，使遗产的部分作用持续。

弥补居住区考古缺乏

居住区考古，开展艰难。这是世界难题。世界著名学者的《考古学：理论、方法与实践》一书，分遗址为两类：废弃和被占据的，认为后者特别是“连续延用的都市遗址”“实际操作更困难”。该书说：对于这样的遗址，应采取长时段研究方式，抓住新建、扩建项目的任何机会，然后根据发现物构建一种形态并最终使之构成连贯的面貌。所说就是去了解《建议书》所言“层层积淀”。

《中国文物地图集》为何大量刊出地方志“城池图”？因很多居住区的城址无登录，要补缺，警示其尚存。其实，即使登录者有关规划也未关注，政府大幅增加的经费，受到限制，不能投入。偶有重要发现，成绩可喜，却掩饰了普遍的窘境。

宿白教授早已呼吁：“希望各级领导积极支持、督导考古工作者要更多更快地进行这项工作，如再迟缓，现代的城市正在快速建设时期，很可能有些今天尚存的古代重要文化遗产就被铲平毁废了。”但响应者甚寡。

由以上看，弥补常规缺乏和纠正不当行为，关键在各级领导决策。

居住区遗产地的调查发掘，具有决策作用，本身就是更新的重要环节，也是开展文化和旅游活动的先导，所以不应等待配合别的什么规划设计，提前主动进行；更不是配合什么文化展示工程，发掘与展示可同步进行，展示科学过程比所谓结论更有意义。

“公元400年的上限，是为了与考古学学科的普查地图工作做出区别：通常意义上认为公元400年以前的遗迹属于考古学的研究范围。”《法国文化遗产普查的原则、方法和实施》还把时代下限，定在距普查时30年之前，认为那是一代人的时间，即使不再保存，也必须记录。该书概括普查的基本原则：一是全面性，二是地图式。他们已找到弥补常规缺乏的秘诀。

我国任何历史城乡，无论大拆大建已如何，都应想尽方法，保护自己的遗产地，当然其也可能代表更大范围的价值，甚至属于世界遗产。

历史城乡作为活的博物馆

综合保护更新，很需要一个提纲挈领的抓手：把历史城乡及其生态环境作为活的博物馆。

郑振铎先生曾提到的“博物馆城或博物馆区”，后人也应知道。首善之区北京提出创建“博物馆之城”大概就是这意思，非仅指大小馆舍很多。

城乡各处，首先设置标牌，宣传逝去的遗产，尽管未必十分准确。古旧地名是重要遗产，实地介绍，才能有效发挥作用。如北京市区局部就这样做了。

城乡各处，大拆而未大建的空地，更需紧急行动，揭示“层层积淀”。全国很多城市都有这种需求，如北京市区包括通州古城内就有。

“一个居住的地方，也是一个学习的地方。”《世界伟大城市的保护：历史大都会的毁灭与重建》一书描述“活的博物馆”：新房子建在支起的平台上，高于被发现的历史地层；地面以上，现代居住建筑以文脉语境设计并建造，连接着传统本土城市景观的现存片段；地面之下，是一座博物馆，并不完全封闭，时而上空开敞；安放历史信息的铭牌，将城市化为博物馆；活的城市形态，已成为活的博物馆，将反映一个持续、扩大的公共讨论。

中国广州实也称得世界伟大城市。秦始皇开辟和孙中山终结帝制，都与其密切相关。市中心越秀区以多种方式展示了历史遗迹，区领导人曾表示：要以千年古道遗址为龙头，老城区构成“没有围墙的博物馆”。

博物馆特性在博，对象之博，措施之博。吕济民、苏东海先生在1993年《中国大百科全书》博物馆卷指出：博物馆的物已包罗万象，有文化价值的遗址、遗迹、生态环境的整体都被视为放大了的博物馆的物。在贵州偏僻的村寨，东海先生主持了我国第一座生态博物馆项目，被誉为中国生态博物馆之父。我曾随他到访的隆里镇生态博物馆，就在明朝的所城。而这样的所城，全国实有不少。他们二十多年前制定的《六枝原则》，今仍很值得借鉴，如：

生态博物馆的核心是公众参与，必须以民主方式管理；长远和历史性规划永远是最重要的，损害长久文化的短期经济行为必须被制止；生态博物馆没有固定的模式，因文化及社会的不同条件而千差万别；促进社区经济发展，改善居民生活。

历史城乡作为活的博物馆，已有基础，但操办起来，应综合多方面力量，综合性质的政府部门与非政府组织要发挥作用。

为什么保护遗产地

世界总要更新，保护遗产地，而且保护第一，作甚？从来学者中，只有郑振铎先生的回答最贴切：

我希望人人能像保护自己的眼睛一样来保护地面和地下的文化宝藏，这不仅仅是为了学习遗产推陈出新的需要，还要为后代的子子孙孙保存文化遗产，作为对他们进行爱国爱乡教育的力证。

这是他1956年发表《宝爱民族遗产 保护文化古物》文所说。强调“地面和地下”，是唯有这些，属于国土乡土。保护和学习大地的遗产，才能在创新的同时，获得一地一国乃至世界全体人民和代际的凝聚力。而创新力与凝聚力，缺一不可，共同构成的生命活力，正是人类发展的根本力量！

历史城乡综合保护更新的本质，是学习遗产推陈出新，且世代为之。遗产无法也无需复制，但可以世代承传，所以要保护，以多样化方式保护，采用综合性方法保护。综合保护更新的本身，比千差万别、丰富多彩的结果，更有价值和意义，具有无法复制的探索之美过程之美。

（孟宪民2022年9月）